作者：严黎

从事心理治疗的学习和临床已有5年的时间。中年学艺，除了最初的好奇、兴之所至，渐至愈发不可收地开始了类似青少年期对“我是谁”的热情探索，进而更直接地检视自己人生一世，产生了与人分享智慧的善意，为知足地安度晚年做好准备。不曾想，个中收获不仅能用金钱的付出来衡量，更能够不用金钱的付出来衡量了。

人类以失去开始人生，在无法克服的孤独感中，借助心理治疗编排着一段又一段的即兴双人舞：你用眼睛看着TA的举动、用耳朵听着TA的叙述、用心感知着TA的情感；安慰不再重要、教导不再重要、方法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TA身边。

那是一个治疗室的世界，你是谁？治疗室中的你，既是你又不是你。世界之大，你是父母的女儿，是孩子的妈妈，是丈夫的妻子，是上司的下级，是商家的顾客，是朋友的朋友，……凡此种种你便以为你是你。治疗室之小，你与来访者互相关照，镜像中的彼此也许是同一个模样；你的存在可能是TA的存在的影子，透过TA的爱恨情仇也折射出你未完成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里，你必须得是你自己，你和来访者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爱之欲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你并不比来访者掌握更多的调理人生五味的法宝。所以，你又得不是你自己，你得清空所有你以为是的那部分经验和教训，你为心理治疗工作所准备的只是你自己。一个来访者描述更深层的力量是如何在与治疗师的工作中被点燃的：你相信我，我也开始相信我自己；你信赖我，我学会信赖你，然后信赖我自己。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箱庭治疗大家张日昇教授课后赠送给每位学员一只日本玩偶，那是母亲怀抱着孩儿。他说，心理治疗室好像母亲的子宫，在那里，孩子和母亲一体。由此引申，我们必得有一个“足够好”的母亲才能疗愈我们与生俱来的创伤(这个母亲不是指自己的妈妈，而是那些具有母性特征的人们，TA可能是爷爷、可能是隔壁王大妈、可能是某位老师)。想象用手托起落巢的鸟宝宝，如果你是足够好的，一定不能握得太紧，那会压扁它；也一定不能握得太松，那它又会掉下地。如此保持接触又保持空间的恰如其分，借鉴一群在大自然的原野中奔腾而首尾相照的野兽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是足够好的，从做心理治疗师的那一刻起，你就比别人多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开始学习做人。

这不是对自己的苛刻，若实在要说是对自己苛刻的话，对于从事心理治疗工作的人来说，至少可以这样理解，一是只有通过自己的改变，你才能打心眼儿里相信心理治疗这根拐杖也能借给需要的来访者使用，才能在运用语言这门艺术时言之有物，才能不使心理治疗沦为道德评判、政治宣传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二是只有通过自己的改变，你才能真正体验到来访者在寻求心灵安宁的路途上将付诸多少努力，又有多少挣扎和反复，才能有效地运用你已具备的温暖和开放的品性，才能使来访者在走出治疗室时有信心成为自足于己的人。

《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心理学”词条的解释中，引述了一段传说：“在古希腊奥林匹斯山上，有一座特尔斐神殿，神殿里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人，认识你自己。’就是这么一句话，经过漫漫几千年的演化，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心理学。”

这是治疗室的世界，也是治疗师和TA的世界。此时此地中，我们能够哀伤、能够振作，能够与另一个重要他人连结并幡然醒觉，并最终能够发展和延伸爱与工作的能力。